鸠汐

无可奉告

【弘杨联文/白露】及时行爱

黄子弘凡先生为高杨先生订阅的1996-1998年期刊《72份节气日报》已按时推送,请高杨先生及时查收。

一九九六年九月七日,白露,阴。“衰荷滚玉闪晶光,一夜西风一夜凉。雁阵声声蚊欲静,枣红点点桂流香。”温馨提示:四时不待人,相爱须趁早。



*假戏真做。同性合法背景。

*流水账文学。算是现代都市轻喜剧(?)

*字数1.8w预警。

*一个傻里傻气的番外:【戳这里如果觉得太傻了也不要骂我




及时行爱


 

初夏是赖床高发期。黄子弘凡一觉睡到十一点半,家里阿姨叫了三次都没能把他叫醒。

他打着哈欠套了件白T,洗漱完以后迷迷瞪瞪地走下楼,走了没几步便被客厅里他老爹和别人谈话的声音给吓了个清醒。

“……回国以后就没个正形,公司不肯去,恋爱也不肯好好谈,成天想着鼓捣什么工作室,像什么样子?”

“哎,黄子年纪还小嘛,慢慢来。不过这回国了呢也确实得该收收心,身边总得有个人看着……”

他走下楼梯,坐在沙发上促膝长谈的三个人齐齐转过头来看着他。他爹一看他就来气,从鼻子里冷哼一声:“还知道起床,怎么不睡到明天?”

黄子弘凡念着有客人在不好顶嘴,就讪讪笑了一下,跟坐他爹旁边的王晰打了个招呼:“晰哥好。”

王晰应了一声,拍拍身边坐着的青年的后背给他介绍:“来,黄子认识一下,这就是我们家小高杨。”青年长得又高又白,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看着他,笑起来很乖。

黄子弘凡眼皮跳了跳。

这张脸他是第一次见,但高杨这个名字他可不要太熟了。

——这可不就是他爸最近要给他介绍的相亲对象嘛。

 

这事儿还得从黄子弘凡毕业回国说起。

自打他五月初夏回国以来,一直活在被亲爹的嫌弃所支配的恐惧之中。他爸一会儿叨叨他不肯去家里公司做事,非要开什么音乐工作室;一会儿又叨叨他谈恋爱不专一,女朋友换得比衣服勤。

真正的导火索是一周之前黄子弘凡被拍到和某风评不好的当红小花出入酒店,在互联网上还掀起了一点小风波,着实把他老爹气得不轻,当下就张罗着要给他选媳妇。

高杨这个名字就是从那时开始频繁对黄子弘凡展开精神攻击的。在他爹嘴里,高杨肤白貌美赛似天仙,温良恭俭恪守男德,是单身人士的白月光,相亲角上的沧海遗珠。黄子弘凡小声嘟囔说你这么喜欢他你和他处对象去,被他爹一拳揍到天边外,并从怀柔政策转变为钢铁政策,威胁他要是不和高杨处处的话工作室的启动资金一分钱也拿不到。

“三个月,你就先和他处三个月。”他爹伸出三根指头,“人小高和你在一块儿都没说委屈呢,你还不乐意了。”

 

行,处呗。黄子弘凡看着餐桌对面高杨安安静静夹菜的样子,心里已经在思索三个月后自己该怎样提分手才礼貌而不至于伤了对方的心。

吃完饭几个人坐在沙发上闲聊。他爹指挥他:“赶紧加个小高微信啊,还愣着。”

黄子弘凡掏出手机,带着点恰到好处的不情不愿和高杨扫码加了个好友。

对方的微信名就是本名,头像是一片蓝天白云下面盛开的油菜花。黄子弘凡眼皮抽了抽,有种自己在跨辈与六零后相亲的错觉。

高杨倒是坦坦荡荡地夸他:你头像的Q版小人好可爱。还笑得眼睛弯弯的。搞得黄子弘凡心里警铃大作,怎么这就开始撩上他了?

 

王晰和高杨在家里吃了顿饭就走了,黄子弘凡却有点莫名烦躁。他才22岁,还是个孩子,就要用小小的肩膀扛起包办婚姻的重担。

而且高杨那副乖乖的懂事的样子,怎么看都跟他不是一路人。

黄子弘凡趴床上心不在焉地打了一下午游戏,从刺激战场转战王者峡谷,又打开斗地主血战了几个回合。最后还是没忍住点开了微信,顺着那个蓝天白云的头像点进了朋友圈。

个人介绍是“知足常乐”。最新的第一条是个推送链接,标题为“这样吃醋,体内病气一扫光,癌症三高都绕道!”,他爸还给点了个赞。第二条是九张无滤镜山水旅游照,配文“最美新疆[玫瑰][玫瑰][玫瑰]”。第三条是半夜三点钟发的,也是个推送链接,标题是“失眠,正在毒害无数中国男人……”

黄子弘凡一把将手机翻面扣床上,深呼吸一口气。

还没来得及整理自己复杂的心绪,好巧不巧,罪魁祸首就给他发消息过来。

高杨:【黄子,您好。[微笑][微笑]】

高杨:【不知我是否有幸邀您周末共进晚餐小叙一二呢?[玫瑰][玫瑰][调皮]】

高杨:【高杨敬上。[微笑][玫瑰]】

黄子弘凡看着那一串微笑和玫瑰的黄脸表情,瘆得汗毛直立。

……难怪他爸这么喜欢高杨,同龄人果然比较容易惺惺相惜。

他爹还骗他说高杨是96年的,这看起来分明是69年的。现在的男人都保养得这么好的吗?


 

 

周末比想象中来得要快。黄子弘凡本来想着就随便套件衣服抓两把头发就出门,结果回忆起那天在他家高杨穿着白衬衫整整齐齐清清爽爽的样子,犹豫了一下,换了一套优雅而不失体面的黑色休闲西装。

走之前照了照镜子,真的挺帅的。

地点是高杨定的。黄子弘凡开车沿着高杨发的定位找过去,路上中间七绕八拐迷了好几次路,便有点烦躁起来,心说定的什么餐厅这是要到蓬莱仙岛吗。结果高杨发了个语音进来,声音清清亮亮的,语气也柔柔的,问他还有多久到,路上没碰到什么事儿吧。黄子弘凡又像个熄了火的炮仗,火气顺着车窗被吹散在了夏天的空气之中。

但他的好心情似乎也没有持续太久。

准确地说,一直持续到他艰难地把车停在一个小巷子路边然后看到高杨穿着T恤运动裤坐在路口不远处的烧烤摊上朝他挥手的时候。

 

黄子弘凡西装革履坐在路边泛着油光的塑料小凳上面无表情地撸串。

第一次请人吃饭就吃露天烧烤,他的相亲对象真的好清纯好不做作。

高杨一脸不好意思地看着他:“抱歉啊,就想随便找家好吃的店,没想到你穿这么隆重……”

黄子弘凡无力地冲他摆摆手。别说了,已经很尴尬了。

高杨凑过来问他:“那,今晚有什么安排吗?”

黄子弘凡立马抬头带着几分惊恐看向高杨,这也太直白了吧。

高杨仿佛看出来他心里在想什么,连忙摆摆手说不是那个意思,就问问晚上有什么活动,要不要看个电影啥的。

黄子弘凡想了想,鬼使神差地说:“说起来今晚我朋友他们攒了个飙车局,要一起去吗?”

高杨点头说好,眼睛里星星点点都是期待。黄子弘凡其实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莫名有种带好学生逃课的负罪感,更何况他今天本来准备带去的是个小模特。但话既然说出口了,也没法收回了。

黄子弘凡偷偷掏出手机,给小模特发微信,说你别来了。

 

夜,金港赛道。

黄子弘凡换好衣服带着高杨出现的时候,张超没忍住吹了声口哨。“黄少今天不带妹妹坐副驾了,改带小帅哥了啊。”黄子弘凡和他不太对付,听他这阴阳怪气的口气就一顿烦躁。高杨也不作解释,就冲着张超笑笑,倒是把张超看愣神了,一时没忍住多看了两眼。黄子弘凡一边开车门一边不耐烦地冲张超道:“看什么看。高杨,上车。”

赛道全长2.4公里,12个弯道,直线时速一百八。黄子弘凡转头看高杨,对方坐在副驾交叉着手,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看起来很稳得住。

“车速挺快的,你行吧?”黄子弘凡边摇车窗边问他。高杨说没问题,我乖乖坐着就行了。

黄子弘凡今天是铁了心要煞张超的风头,一心冲着赢去,指针噌噌地往180码飙。拐弯变道,摆尾漂移,小超跑的轮胎在地面上划出一道道尖锐刺耳的摩擦声,然后加码超车一骑绝尘。

黄子弘凡颇有些得意地轻哼一声问高杨:“我技术还可以哈?”

半天没等到答复。黄子弘凡转过头去看,只看到对方一张小脸煞白,弓着腰要吐不吐的样子。黄子弘凡慌了:“喂,你别吐啊!你还好吗?能忍忍吗?哥?”

高杨捂着嘴,从喉咙里吐出含混不清的两个字:“……停,车。” 

 

黄子弘凡以60码时速缓慢挪动到终点的时候,张超已经靠着车门在那悠哉游哉地等了好半天了,看到高杨气若游丝地从车上下来,一脸狐狸相地冲黄子弘凡挤眉弄眼:“黄小少爷车速过快,小帅哥有点受不住啊。”

黄子弘凡笑得咬牙切齿:“恭喜啊,超哥。” 

黄子弘凡回到家时肚子里还憋着一股气。要不是高杨半程说想吐,他稳赢的。输钱倒是事小,但掉面子给张超怎么想怎么气。但他又想起车停在路边高杨撑着栏杆,白色棉质T恤被风吹得鼓起来显得有些单薄的样子,又莫名地有点泄了气。

他脸朝下张臂扑进床上,头在枕头上拱来拱去。突然,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亮了,一条微信消息弹了进来。

高杨:【[玫瑰][玫瑰][玫瑰]】

高杨:【[表情]】是三个五颜六色的炫彩大字“对不起”。

高杨:【[表情]】是一大束火红玫瑰花上面跳动着三个鎏金大字“谢谢你”。

黄子弘凡把手机丢一边,过了两秒又捡回来,回了一个“没关系”。然后又犹豫着颤颤巍巍地加了两个[微笑][微笑]。然后倒回在床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唉——”


 

 

“唉——”黄子弘凡举着酒杯叹好大一口气。他和梁朋杰出来喝酒,对方早就在圈子里听说黄子弘凡那天为爱舍生取义不要江山要美人的轶事了,幸灾乐祸地缠着他要讲讲那个他爸给他安排的对象,说这是何方神圣能把黄小少爷给治得没脾气。

黄子弘凡啧了一声,说这人吧长得是挺好看的,就是感觉特别老大爷,特喜欢用那种中老年表情包;人感觉也不怎么聪明的样子,听说二十五了连个驾照都考不上,坐个副驾还晕车。

事实证明,背后说人坏话的时候必碰到被说坏话者,这是条亘古不变的铁律。黄子弘凡话音还没落地,便看见不远处的吧台旁一抹熟悉的白色身影。

高杨坐在吧台旁边的高脚凳上,举着杯子半蜷起一只腿慵懒地随音乐晃着。酒杯里的黄褐色液体顺着他微启的唇进入喉管,衬衫领口处的喉结微微跳动。他好像有几分醉意,脸色微醺,有陌生男人来找他搭讪,他抬起风情万种的薄眼皮瞥人一眼,手扶住对方的肩膀,冷不丁凑过去闻那人的耳朵。

“不好意思啊,香水不是我喜欢的味道。”他微微一笑,语气并没有太多真的抱歉的意思。

——怎么看都是个风月场上游刃有余的玩咖啊。

 

高杨在吧台上待得无聊,看谁都长一个样,于是起身去了躺厕所。

出来的时候他隐隐感觉有人跟在身后离他越来越近,他不动声色地向前走,然后在拐角处用手肘重重地撞向身后的人。那人骂了句操,连忙把他手臂制住,说是我是我。

“黄子弘凡?”高杨瞪圆了眼睛,“你怎么在这儿?”

“我怎么在这儿?我还想问你怎么在这儿呢。”黄子弘凡理直气壮,“也不知道谁平时一副乖乖宝宝的样子,骗得我爸晕头转向儿媳妇非你不要,结果晚上就上酒吧钓男人来了。搞了半天您还有两副面孔呢?”

高杨慌了一下下,又恢复了镇定,抱着胳膊看黄子弘凡。

“行吧,我和你实话实说了。不是我想跟你相亲,我也是被晰哥逼着来的。他自己要结婚了怕以后没人管我,就着急想把我给嫁出去。我对你没想法。”

黄子一边心里酸溜溜地想原来您还看不上我呢,一边又松了一口气。但仔细一琢磨又警惕地看向高杨,问:“你该不会是欲拒还迎以退为进准备攻略我呢吧,我不吃这套的啊。”

高杨翻了个白眼,直接把黄子弘凡踉踉跄跄地推到厕所隔间,还没等他站稳,便开始转身掀自己的衣服。

黄子弘凡指着他大声嚷嚷:“诶,诶,你干嘛呢。这还在外面呢,这套我也不吃的啊!”

高杨把衣服掀起来,转过身露出后腰左侧的一小截纹身,是一个小月亮。“我心里真有人了,从很早之前就有了。你看到那个月亮没?是我当时为了他纹的。看到没?”

“行了行了我信你了。”黄子弘凡摸摸鼻子,“你先把衣服放下去行吗,都是正经人。”

高杨把衣服放下去,转身笑眯眯地看着他。“不过,既然咱俩都是被逼着相亲的——要不,结个盟什么的?”

黄子弘凡闻言一顿,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向高杨:“结盟?你是说……”

酒吧,狭小的厕所隔间。两人一拍即合,达成协议,先假装谈恋爱,三个月后分手。

 

咖啡馆正午靠窗的座位上,高杨一笔一画地和黄子弘凡签订契约:黄子弘凡每周一三五下午接他下班,二四六早上送他上班,合约期间不得出轨小模特小明星,重大社交活动需报备;高杨则负责周末陪他回家觐见父皇,主要任务是讨好他爹使之龙颜大悦……黄子越看越不对,说怎么感觉你这么轻轻松松,我就捞不着好呢。高杨眨眨眼睛,纤长的眼睫毛在午后的阳光下被染成金色,慢悠悠地说我要是吃亏了我晰哥能同意把我嫁出去嘛。

小人,黄子弘凡心里恨恨地想。他为什么没有能够早点透过现象看到高杨阴险狡猾的本质?

自从他和高杨摊牌之后,对方便彻底原形毕露。微信头像换回了家里养的猫,个人简介也换成了高逼格的一串德语,微信上也再也不发[微笑]和[玫瑰]以及一系列中老年炫彩大字表情包。打开微信对话框,高杨给他发的全是一连串emoji。“[雨emoji][伞emoji]”是提示来接他吃饭的时候带把雨伞;“[时钟五点emoji][SOON emoji]”是表示下班提前到五点,让他速来。黄子弘凡一边佩服对方把emoji用得炉火纯青的纯熟技术,一边心想多打两个字是能累死你咋的。

“所以之前的微信头像,表情包,吃饭请吃路边摊,都是存心膈应我呢?”

高杨坐在他对面单手撑着下巴,懒懒地说逗你的啊,想把你劝退来着。说完眼睛弯弯的笑起来,像偷到了腥的小狐狸。

黄子弘凡看他这表情就牙痒痒,舌头在上颚舔了一圈。“那飙车那次你也是故意的啊?”

高杨说真不是,那次我真想吐。黄子弘凡说不管,反正我输钱了。

高杨斜着眼睛看他:“黄子弘凡你讹我啊?行了行了,我请你吃饭行了吧。”

 

高杨这次请他吃的总算正常了点,是家市中心蛮有名的火锅,成都人和新疆人头一次在三秒内达成了共识——鸳鸯锅是什么鬼,上辣锅。

包间里的中央空调呼呼吹着冷气。黄子弘凡从兜里摸了只烟出来,问他“介意吗”。高杨摇摇头,说给我也来一根。

两个人头凑近了借了个火,是近到可以闻到对方呼吸的距离。明明灭灭的火光里,高杨抽烟的样子看起来很特别。

“所以你是怎么被你爸逼着相亲的啊?”高杨抖了抖烟灰问他。

黄子弘凡转了转眼睛,用最简单的方式总结:“我不想继承家里公司,想开个工作室,不相亲老头子就不给钱。”

高杨噗一声笑出来:“我们阿黄为了不继承亿万家业真是煞费苦心啊,辛苦了,弘凡。”

黄子弘凡想起高杨管王晰叫晰哥,猜测他应该是王晰的表弟之类的。又想起高杨这么狡猾一个人都能乖乖被王晰逼着出来相亲,还表现得特别听王晰话的样子,不由得有点好奇起来。“你家晰哥管你这么严,你平时还敢去酒吧玩啊?不当你哥眼里的乖宝宝吗?”

高杨脸上笑容不变,只是淡淡地轻巧地说:“他总不能管我一辈子。”说完把烟掐了,往锅里下了一盘嫩牛肉,“吃菜吃菜。”

吃完饭黄子弘凡把高杨送回他家楼下,高杨解安全带下车,黄子弘凡胳膊撑着方向盘贱兮兮地看着他笑:“不请我上去坐坐?”

高杨砰一声把门关上,弯腰隔着车窗对黄子弘凡笑笑:“寒舍简陋,就不劳黄小少爷纡尊降贵了。”

高杨回到家,面积过大的客厅看上去空荡荡的。他兜里手机响了一声,打开一看是黄子弘凡发来的信息——“周末别忘了陪我回家面圣。”后面跟了一个黄皮小Jerry的表情包。高杨觉得这么一想吧这个表情和黄子弘凡本人还真挺像的。

床头灯昏黄的灯光投影之下,高杨坐在床头撸了会儿他儿子辛巴,发了会儿呆,又沉沉地睡了。


 

 

时间周末,地点黄子弘凡家餐桌。黄爸爸一脸春风般温暖向高杨发起攻击:“小高啊,这大半个月和黄子处得还行吗?性格合得来吗?日常活动丰富吗?他对你怎么样啊?有没有欺负你呀?”

高杨头发丝看起来软软的,一脸纯良的笑容看起来也软软的。他笑眯眯地一板一眼回答:“处得挺好的,阿黄性格挺好的,对我也挺好的,没有欺负我……”前面还挺像那么回事儿,说到后面就开始放飞,一会儿说黄子弘凡带他去看了海边的日出,一会儿又说黄子弘凡带他去看黄昏的烟花,一会儿又是看什么星星月亮,越说越离谱,黄子弘凡都快听不下去了。

偏偏他爹还听得特高兴,转头跟他妈说看吧我就说两个孩子挺好的。

黄子弘凡暗暗咋舌,高杨这是给他爸下蛊了吧。请问这是什么新研制的新疆蛊术吗。

吃完了饭,黄子弘凡说想去家里后院的小花园里走走,高杨心领神会地起身说我陪你一起。两个人鬼鬼祟祟地跑到爬满紫藤萝的院墙边,黄子弘凡掏出烟盒,高杨十分自然地从里面顺走一根。

黄子弘凡瞪他一眼,高杨抬头挺胸,理直气壮问他:“干嘛?小气鬼。快过来我借个火。”

两人就躲在花园里安安静静地抽了一根烟。绿意伴随着夏天的蝉鸣声爬满了花草树木,又透下一片荫凉遮住树下的人。黄子弘凡抽完对着手心哈了口气,一手的烟味。高杨从兜里掏了颗薄荷糖出来丢进嘴里,眨眨眼睛问黄子弘凡:“要来一颗吗?”

黄子弘凡点点头说来一颗吧。高杨说来吧,在我嘴里。然后笑得肩膀都在抖。

黄子弘凡又牙痒痒了。黄子弘凡是真的想打他。

高杨说好啦阿黄不要生气了,给你一个机会带我参观一下你的房间吧,反正也没事做。

 

黄子弘凡带高杨走进他卧室的时候,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人是怎么厚着脸皮把带他参观房间说成是“给你一个机会”的。

高杨环顾了一圈这间不算大的卧室,床上趴着一只巨型鲨鱼公仔,头上还顶着一个游戏机;墙上贴满了各类球星歌王的五颜六色的海报,小沙发上堆着一摞没来得及洗的衣服,角落立着把吉他,书桌上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电脑、鼠标、多肉、加湿器、抽纸、相框、打火机、避/孕/套……避/孕/套?

黄子弘凡脸爆红,凑上去把这玩意抢过来,解释道这个不是避/孕/套,只是做成套套包装的外卖一次性手套。

“挺好的。”高杨背对着他仰头看书架,突然说道。

“啊?”黄子弘凡看看手里的避/孕/套包装的手套,不明白哪里好了。

“我说你房间。”高杨转头笑着看他,眼睛里亮晶晶的。“足球,音乐,游戏机。特别好。”

他又走近了书桌,弯腰看黄子弘凡摆在电脑旁边的小相框,上面一家三口在欧洲草原上笑得灿烂,十来岁的黄子弘凡像个小黑皮猴一样在画面最中间做着鬼脸。

“你爸爸妈妈很爱你。”黄子弘凡听见高杨肯定地说。


 

 

夏意渐浓,黄子弘凡的工作室也开始走向启动阶段。人脉对于国内做音乐的人来讲至关重要,因此在各方各面的打点过程中总免不了饭局。

黄子弘凡对这些应酬倒也说不上反感,他向来在社交这件事上游刃有余,讨人喜欢算是他天生的本事。更何况当地的圈子里来来回回都是那几个眼熟的狐朋狗少,黄子弘凡早和他们混得滚瓜烂熟。

“黄少,”张超眯着那双狐狸眼看他,面上笑吟吟的,却总让人觉得不怀好意,“上次那位小帅哥呢?不带出来一起玩玩?”周围一帮人一听好像有点故事,也都跟着瞎起哄。

张超,又是你!黄子弘凡在心里磨刀霍霍。上次飙车那天晚上看高杨没看够,今天还想看,别以为我看不懂你在想什么。

但当着这么多朋友,他也不好意思拂面子,只好打了个电话给高杨。对方大概是赖在沙发上瘫着,接起电话长长地“喂”了一声,声音慵懒又绵软,听得黄子弘凡骨头都酥了一半。黄子弘凡不情不愿地问他要不要来会所和朋友一起玩,没想到高杨一口就答应了。

真的没有默契。黄子弘凡挂电话的时候恶狠狠地想。都听不出来我语气中的抗拒和勉强吗?

高杨慢悠悠地走进他们包间的时候,黄子弘凡还在翘着二郎腿百无聊赖地抖腿,有一下没一下地听身边的人七嘴八舌讲八卦。直到看到张超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门口,周围的聒噪声也渐渐安静下来,才反应过来是高杨到了。

昏翳暗昧的包间灯光里,高杨由远及近走进来的样子像是电影里神灵降世的画面,就连看惯了高杨那张脸的黄子弘凡在看到他的一瞬间都不由得屏息凝神。当真是艳惊四座。

高杨落座在黄子弘凡的身边,黄子弘凡低声问他:“你还真来?”

高杨带着笑意瞥他一眼,也压低声音开玩笑说:“那可不得给我男朋友长长脸吗?”

黄子弘凡心里一跳,镇定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掩饰自己没来由的紧张。

 

高杨在外人面前不太爱说话,大多数时候只是安安静静地听。但漂亮的安静的听众也总是令人喜欢的。

高杨小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去外面透透气,一透就是一刻钟。黄子弘凡第十次打开手机屏幕看时间之后,终于忍不住也跟着出去透透气去了。

黄子弘凡找了一圈,终于在走廊尽头的小露台上看到了高杨的背影,旁边并肩站着个高个男人,和高杨靠得很近在说话。黄子弘凡努力回想了一下,这人好像叫龚子棋,以前泡吧的时候见过那么一两次。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背影那么讨人厌呢。

龚子棋说了两句话后便走了。他走后高杨又在原地抽了会儿烟,烟灭掉的时候他转过身准备回包间,一回头看到黄子弘凡倚在门边看着他不知道看了多久。黄子弘凡伸手递过来一个东西,高杨低头一看,是颗薄荷糖。

高杨忍不住笑了,接过糖说,谢谢你啦。

“前男友?”黄子弘凡一边走过去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他。

高杨斟酌着开口:“唔……也不算。”

黄子弘凡心下立刻明了,大概是前炮友的关系了。“你倒是玩得挺开。”他勾起一边嘴角看着高杨笑笑,却没带什么温度。

高杨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摇摇头说:“你年纪还小。”

 

你年纪还小。

后半程的酒局里,黄子弘凡把这句话连同高杨说这句话时“跟你没什么好说的”那种神情翻来覆去地在嘴里咀嚼品味。平平淡淡的五个字,却像把锐利的刀一样真真实实地扎到他心里去了。可最难受的是,他挺在意这句话,但还不能表现出他的憋屈,不然仿佛就真的印证了自己的幼稚一样。

于是黄子弘凡只有低头喝闷酒,装作一副喝懵了的样子,高杨叫他一概不理。

——但他的算盘也没能打多久。

散场之后他和高杨在地下车库靠着立柱等代驾过来,迎面走来几个醉意熏熏的纨绔少爷,摇摇晃晃地从二人旁边走过。突然其中一个抬眼看了看高杨,脚步停下来,凑近了对着他脸端详了一番。

“这小脸,嗝,可真漂亮啊。”那人捏起高杨下巴啧啧赞叹道,“睡吗?上我车,给你钱。”

黄子弘凡走过来皱着眉一把将对方的手拍掉:“嘴放干净点。”

那人大约是酒还没醒,手被打了也不生气,笑呵呵地眯着眼睛看了黄子弘凡一眼:“小朋友,你、你也喜欢他?要不我们仨一起?嗝,一起弄他啊……”

“我操你妈!”高杨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黄子弘凡就跟头小豹子一样冲过去一脚把那人踹到柱子上,然后扑过去拳头往对方脸上招呼,那人鼻血当场就流了半张脸。那人的两个醉鬼朋友听到动静也都歪歪扭扭地走过来,吵吵嚷嚷地撸起袖子准备干架。高杨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一边要拖住另外两个人奔着黄子弘凡去的拳脚,一方面还得制着黄子弘凡以免他把下面那人给打死了,可谓是苦不堪言。

黄子弘凡也不知道自己是被那句“小朋友”二次刺激了,还是因为对方针对高杨的侮辱让他产生了一种极度的愤怒,总之他那瞬间几乎是怒不可遏,仗着酒精上头便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等他发泄完怒火仰头瘫倒在地上的时候,自己也被围着揍得差不多了。


 

 

高杨拎着挂了彩的黄子弘凡没好气地扔进自己的家门,翻出医药箱来给他上药。黄子弘凡半躺在沙发上直哼哼,不知道是因为疼还是喝多了没清醒。高杨看他这样子就来气,手下蓦地加重了动作。

“嘶,轻点轻点——轻点嘛羊儿。”黄子弘凡呲牙咧嘴地求饶。高杨开口教育三连:“黄子弘凡你有事儿吗?知道冲动是魔鬼五个字儿怎么写吗?怎么想的?个子还没我高就想着冲上去和人打架了。”

黄子弘凡听到这话就不服气了,嚷嚷说:“我也是高中打架混过来的好不好?而且我哪儿没你高了,有本事来比比。”说着就要站起来比高,结果大脑站起来了身体却没跟上,刚一站起来就趴倒在了高杨身上,把人结结实实地压在了沙发上面。

黄子弘凡低头看着高杨近在咫尺的脸,他的眼睫毛真长啊,黄子弘凡在心里默默想。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遮住了高杨的眼睛,只剩下一张微启的粉色的嘴,黄子弘凡突然就有种莫名的躁动。他还没来得及理清自己的思绪,高杨便黑着脸把他的狗爪子拍飞了。

高杨推开黄子弘凡,起身去洗澡。水从淋浴器上浇下来漫过他头顶,把他的心里也给冲乱了。

他这辈子,好像还是第一次有人为了他不管不顾地冲上去和人打架。

他从没经历过这种事情,所以他也不太知道该如何面对黄子弘凡。

高杨洗完澡出来的时候,黄子弘凡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脸上还挂着彩,像个小骑士一样。高杨也困得不行,动用最后一点清醒和理智去卧室抱了两床空调被出来,给自己和黄子弘凡一人盖上一条,便也直接趴沙发上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黄子弘凡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他半睡半醒间迷迷瞪瞪地伸手去拿脑袋旁边的手机,也没看来电显示,闭着眼睛接起来懒懒地“喂”了一声。

对面的人顿了顿,低沉的男声响起:“……黄子?”

黄子弘凡瞬间睁开眼清醒过来,噌一声坐起,一看手里的果然是高杨的手机。而高杨还在沙发另一头睡得正香,他连忙把人摇醒,用嘴型告诉他“是晰哥”。

高杨手忙脚乱地接过电话,表情很是尴尬,一边嘴里嗯嗯啊啊地答应王晰那边的问话,一边瞪黄子弘凡。黄子弘凡被他这一眼瞪得神清气爽,不知怎么还有点难得扳回一城的快感,在高杨挂了电话以后贱兮兮地对他说:“你怕啥,反正咱俩是假的。”

高杨咬牙切齿地拿手机砸他,他稳稳地接住了,还不忘笑嘻嘻地学主播道谢:“谢谢这位小羊送的礼物,MUA~”

黄子弘凡嘴角受了伤,吃早饭的时候疼得呲牙咧嘴。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对高杨说:“羊儿,我和你商量个事儿呗。”

高杨懒得纠正他越来越不像话的称呼,一边喝牛奶一边含混着让他有屁快放。

黄子弘凡说:“现在有个问题就是吧,我这脸上受了伤,肯定不能回家去住了,不然我家老爷子知道我在外面打架惹事非得再把我给揍一顿不可。要不我就先在你家住着呗?”

高杨说那你得交房租。黄子弘凡立马指着他说你不厚道啊,说我义务接你上下班都那么久了你给我钱了吗。

高杨舔去嘴上的一圈牛奶糊糊,想了想,说:“住我家呢,也不是不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个条件。”

“这周末陪我去给晰哥挑戒指。”

 

黄子弘凡打电话给他老爹报告自己要在高杨家住段时间的时候很心虚,却没想到他爸倒是比他积极多了,说同居了好啊,王晰还给我打电话说你俩睡一块呢。

好啊王晰哥,一把年纪了看不出来还挺八卦。黄子弘凡在心里磨牙。

黄子弘凡住到高杨家的那天,两人就谁睡床谁睡沙发这件事展开了激烈的讨论。高杨说这是我家当然是我睡床了,黄子弘凡说高杨你有没有良心我是为谁打架受伤有家不能回的。最后的结果是高杨口中的“各退一步”——黄子弘凡睡沙发,但是可以盖高杨最软的那一床被子。

然后黄子弘凡便发现高杨在家是真的懒得要命。早饭也不吃,顿顿靠外卖,炸汤圆能把厨房给炸了。他一边在心里感叹要是高杨这副样子被自己老爸看到了估计想把这个儿媳妇赶出家门,一边又认命地承担起做饭的任务。每天他在厨房里忙上忙下,高杨窝在沙发里懒洋洋地打游戏,偶尔从沙发靠背后面伸出头来给他加油鼓劲。高杨说阿黄你是我的田螺姑娘吗,黄子弘凡说我是你爹。

到了晚上的时候,高杨最喜欢开着电视打王者,说是听着电视里的声音才有干劲,兴头上来了还打开语音指挥队友“一波一波”。黄子弘凡觉得高杨这副认认真真的样子看着还挺靠谱,就说我俩来开黑吧。然后两个人双排了几把,双双从黄金掉到白银。

“黄子弘凡你行不行啊——你的赵云是专门日地板的吗?说好的带我呢!”高杨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屏幕一边控诉他,手上一顿操作猛如虎,抬头一看战绩零杠五。

黄子弘凡读秒的时候看着高杨趴在沙发上懒懒地打游戏的样子,衣服爬上去无意中露出了一截弧度青涩线条优美的腰,左侧腰上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小月亮。黄子弘凡好奇地问:“你这个纹身,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黄子弘凡似乎感觉高杨手指操作的速度慢了下来,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一些。“十六岁。”高杨说,“十六岁的时候纹的。”

“月亮有什么寓意吗?”黄子弘凡问。

“寓意啊……”高杨慢吞吞地讲道,“他第一次看见我的时候,说我给他一种月光般的错觉……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后来发现,他真正的月亮并不是我。”

黄子弘凡有点似懂非懂,继续追问不休说是你初恋吗,讲讲呗。高杨没来由地有些心烦意乱,翻了个身背对他,说有什么好讲的。

气氛一时有点凝固,高杨又仿佛找补一般地问他:“那讲讲你的呗,初恋小故事。”

“我的啊……”黄子弘凡仰头想了半天,“我初恋差不多也就十六岁吧。那个女生还挺漂亮的,我那时候追她追得全校都快知道了,当时好像也为她打过架赶过小混混来着,还被学校通报批评了,在国旗下讲话的时候把我叫上去作检讨,我一边鞠躬一边说对不起下一次我还敢……”

高杨乐不可支笑倒在沙发上,他说黄子弘凡你怎么那么虎啊,现在回头想起来是不是觉得自己傻死了。黄子弘凡说没有啊,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为喜欢的人打架这种事什么时候做都不傻。

话音刚落高杨那边的水晶就被爆了,响亮的机械女声“DEFEAT”响起,恰到好处地化解了两人同时因为那句话而产生的沉默与些许尴尬。高杨起身往自己房里走去,语气轻松地说不早了不早了该睡了,明天还得起床帮晰哥挑戒指呢,阿黄晚安。

 


 

事实证明把黄子弘凡带去挑戒指是个正确的选择,毕竟作为资深富二代,在设计方面略有涉略也是他的被动技之一。珠宝店的柜台前,黄子弘凡对着几个品牌唾沫横飞地侃侃而谈,侃得高杨和王晰一愣一愣的。

三人在柜台前几乎挑了一个下午,最后终于帮王晰挑中了一款满意的戒指。

“晰哥,恭喜你啊。”高杨坐在小沙发上歪头看着王晰笑了笑,胳膊撑着头,大约是累了。

王晰也笑了笑,“谢谢我们小高杨,你和黄子也要抓紧啊。”

作为感谢,王晰也送了他俩一对男式对戒。两人面面相觑一眼,还是带着几分尴尬收下了。戒指款式很简约,戴在高杨纤长白净的指节上有种古朴的优雅。只是不太像黄子弘凡的风格,黄子弘凡便索性套在一根链子上做成了吊坠,挂在胸前。

那天回家以后,高杨兴致似乎一直不怎么高,收了王晰的礼物也没有多开心的样子。晚上吃过饭以后便说要出去走走,黄子弘凡踌躇着几次想开口说我陪你一起,还是没能说出口来。

有时候他感觉自己离高杨挺近的,有时候又感觉好像并没有那么近。他好像可以触摸到高杨的快乐,但是有些难触摸到一些快乐背后的东西。

高杨一直到十二点都没回来。

黄子弘凡在沙发上闭着眼烦躁地翻了个身。高杨是成年人,爱去哪去哪;何况自己又不是他真正的男朋友,管得了那么多吗。

一点了。手机屏幕暗了又亮,亮了又暗。

不会是出什么事儿了吧?要是在街上喝醉了碰到上次一样的醉鬼欺负他怎么办?我不在他能行吗。

墙上的挂钟走向凌晨两点的时候,黄子弘凡终于忍不了了,掀开被子挺坐起来,给高杨打了个电话问你在哪呢,要不要我来接你。

高杨明显喝了点酒,说话带着点黏黏糊糊的小鼻音,绵绵润润的声音经过电磁信号的传递而显得有些失真,他给黄子弘凡报了个酒吧的名字,黄子弘凡用耳朵和肩膀夹着电话,一边换衣服一边让他在那乖乖等着。

黄子弘凡开着车急冲冲赶过去的时候,高杨正坐在卡座安安静静地喝酒。一个人好好的,没喝得烂醉,也没和别人鬼混。黄子弘凡心里舒了一口气。

“回家吗?”黄子弘凡问他。

高杨眨眨眼睛,故意压低了声音问他:“帅哥……我家还是你家?”

虽然知道高杨是在故意逗他,但他那风情万种的一眨眼还是让黄子弘凡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他呸了一声,“别闹了,回去吧。”

“不要,”高杨站起身,拽着黄子弘凡的胳膊往外走,“陪我去江边走走吧。”

 

江风送来的水汽吹散了一些盛夏的闷热,深夜的街道上只有昏黄的路灯在孤独地发光,偶尔有摩托车飞驰而过的轰鸣声点缀着寂静的夏夜。

两个人背靠在江边的围栏上吹风,让蝉鸣代替语言,什么话也不说。黄子弘凡头一次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你真的很喜欢音乐吗?”高杨转过头看他,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

“啊——”黄子弘凡挠了挠头,慢吞吞地开口,“就,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喜欢了。虽然说用梦想这个词好像很俗一样,但确实可以说音乐就是我的梦想了。怎么说呢,我好像没有办法想象我的生命里没有这个东西;就好像如果真的没有了,我就不再是我了……”说完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这么说好像挺矫情的。”

高杨重复了一遍“梦想”两个字,然后低头笑了笑。“既然你是搞音乐的,那你能给我唱首歌吗?”他对黄子弘凡说。

黄子弘凡撇了撇嘴,说高杨你让我回忆起小时候过年被姑姑姨姨围起来逼着表演节目的恐惧了。

但黄子弘凡还是不情不愿地唱了。他对着缓缓流动的江面,自己给自己打拍子,给高杨唱了半首《Talking to the Moon》。他唱“Talking to the moon”,又唱“Try to get to you”,江风的水汽多少寄托了一点真心,天知道他唱歌好像从没这么紧张过。

他唱完了以后自己后知后觉地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觉得凌晨三点在江边唱情歌这种事只适合荷尔蒙上头的高中生。他有点紧张地转过头去看高杨的表情,结果高杨也不说唱得好不好,就抱着栏杆一直笑,笑得全身都在抖。气得黄子弘凡说你别笑了,笑得眼纹都出来了。

高杨笑够了直起腰来,他说:“我没想到你唱歌这么好。”

黄子弘凡说:“还行吧。当年我十八岁的时候还跑去参加一个选秀来着,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噌噌杀进全国二十强,觉得自己唱得可好长得可帅可有观众缘了,结果后面才发现是我爹瞒着我偷偷往制作方塞钱了,我一怒之下就给气退赛了。现在想想还挺后悔的,要是当时我假装不知道然后拿个冠军啥的,现在给你唱歌可就是另外的价钱了……”

高杨看着他又开始笑。“你爸爸妈妈真的很爱你。”他对黄子弘凡说,黑白分明的瞳孔在黑夜里显得格外的干净。

“那你呢?”黄子弘凡抱着胳膊撑在栏杆上看他,“晰哥不爱你吗?”

“爱啊,怎么不爱。”高杨扭过头去看江面尽头的远方,黑夜那头还是黑夜。“他要是不爱我,就不可能天天操心着把我嫁出去了。他要是不爱我,也不可能在我高一的时候父母出事那年把我接过去养大到现在了。”

黄子弘凡没想到还有这一段故事,一时也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

“所以啊,我很感谢晰哥的。”高杨弯起眼睛笑笑,黄子弘凡却不知为何总觉得那笑意并未真正漫进眼里,“无论发生什么,我永远都很感谢晰哥。”

 


 

那天晚上两个人没回家,黄子弘凡开着车带着高杨在城市的环路上一圈一圈地转。

深夜里几乎看不到别的车的影子,黄子弘凡开车开得很野,一路风驰电掣就像要飞起来似的。高杨摇下副驾驶座的玻璃窗,夜风狂乱地呼呼灌进来刮过人的耳侧,仿佛能将所有烦恼纠结与不安都一并吹走。

“我现在好想对着窗外大喊大叫啊。”高杨看着窗外喃喃说道,声音在风里被吹得很破碎。

黄子弘凡看他一眼,“喊啊。”他摇下自己那边的玻璃,一边开车一边对着窗外大喊:“高杨是笨蛋——二十五岁还不会开车的笨蛋——”声音被夜风送出去,连同车轮压出的车辙一块被远远地抛在了两人的后面。

高杨被他刺激了,于是也两手做成一个喇叭的形状,对着窗外大喊:“……反弹!”

黄子弘凡笑得停不下来,“高杨你到底会不会骂人啊?你真的是笨蛋吧。”

 

最后黄子弘凡把车停在了邻郊的一片空地上,两人坐在车里等着凌晨五点的日出。

天还隐隐有些半沉,晨雾在天地间缓慢流动着。昏暗的地平线上突然绽出金光,神将光耀抛洒在世界,也将生活的希望慷慨地赠予每一个人。

高杨半撑着脸看窗外,感叹道:“好美。”

黄子弘凡也偏过头怔怔地看着高杨,初晓的阳光轻拂在高杨恬静的侧脸,将脸上细小的绒毛都染成了动人的金色。“……好美。”于是黄子弘凡也喃喃说道。

放纵自己一夜吹风的代价就是感冒。

那天回家之后两人双双感冒。黄子弘凡埋怨高杨非要开窗在那大喊,高杨指责黄子弘凡说明明怪他冷气开太足。“——总之都是你的错。”高杨斩钉截铁地总结。

黄子弘凡气得磨牙,又拿他没办法,只能在心里腹诽道行啊你,欺软怕硬高小羊。

 

黄子弘凡的感冒呼噜睡一觉醒来就好得差不多了,高杨的感冒却断断续续地持续了半个月。等他痊愈的时候,夏末最后的雨季也悄然到来了,城市里一连半个月都是湿湿漉漉的。

黄子弘凡照惯例开车送高杨去上班,并且自然而然地在他下车的时候递过去一把伞。高杨拎着伞走进公司大楼,回头看一眼,黄子弘凡的车已经开走了。

他看着身边几个姑娘一边走一边叠着花花绿绿的伞,鬼使神差地掏出手机,给黄子弘凡发了条没头没脑的微信。

高杨:【你会叠伞吗?】

发完又觉得自己这样很蠢,正准备撤回,就看到对面已经立刻回复了。

Larssss:【不会。】

Larssss:【但肯定比你叠得好。】

高杨不知道怎么突然就很想笑。好像自从认识了黄子弘凡以来,这种古古怪怪的对话在他这里都变得自然了起来。黄子弘凡看似悄无声息又好像大张旗鼓地进入到他的生活,甚至一点一点地朝着更内在的领域闯去。有时候在公司碰到同事留意到他手上的戒指,顺势问起他的那个“男朋友”,感叹对方对他可真好,他也从来只是笑笑不予否认,甚至觉得一切本该如此。

一切从前难以想象的事情,就这么神奇却又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高杨,发什么呆呢。”王晰拿着文件袋敲了敲他办公间的门,支了半个头出来,“下周公司不是搞团建去海边玩吗?可以带家属,你把小黄子一起带上吧。”

家属啊……

高杨眯了眯眼睛笑道:“行啊,那我回去问问家属。”

 


 

两人跟着公司大部队坐了半天大巴到达海边入住酒店的时候,已经临近黄昏了。落日的余晖洒在海面上,泛起镀金的波光。

订酒店的小姐姐理所当然地给他俩订的一间房。黄子弘凡拖着行李走进一看,嚯,海景落地窗,圆形大浴缸。高杨在背后冷不丁推他腰,“进去啊你,别搁这儿挡路。”

黄子弘凡腰上被戳了痒痒肉,跟鲤鱼打挺一样蹦了起来,行李砰一声掉地上了也不管,也回身去挠高杨痒痒:“高杨你别惹我啊,我告诉你一路上我忍你很久了。”

高杨一边笑一边躲他:“都说世界上最摸不得的是男人的头女人的腰,搞了半天原来阿黄是女人啊……真是骗得我好苦。”

两个人打打闹闹,不知不觉中黄子弘凡就把高杨压在了墙上。两人隔得很近,鼻尖都快要抵住鼻尖,空气中一时只余轻轻的呼吸声相互交错着。高杨也顾不上笑了,偏过头垂下眼睛,睫毛都有点发抖。

黄子弘凡轻咳一声,把高杨放开。他绕开高杨捡起地上的行李箱开始收拾起来,“准备准备出去吃饭吧,大家说要一起去酒吧坐坐,咱俩也一起。”

公司里的人除了王晰,都是第一次见到高杨这个传说中的“男朋友”,心里都按捺不住地好奇,对着两人狂灌酒。黄子弘凡非要帮高杨挡酒,高杨有点无奈地一把拍掉他拿酒杯的手,“得了吧,自己什么酒量还没点数吗。”

喝到后面黄子弘凡手机里有个电话打进来,他掏出来一看,神情一时有点一言难尽。高杨看他这副想接又不想接的样子,也伸过头去看了一眼。屏幕上来电显示是一个女生的名字,后面跟着个括号写着XX经纪公司模特。

高杨意味深长地瞥他一眼,又坐回去幽幽地喝酒。旁边喝酒的人看这反应都纷纷开始起哄,问是不是黄子弘凡在外面的红颜知己给他打的电话,让他快接。

黄子弘凡笑了笑,直接把手机扔高杨怀里。“你做主呗。”

高杨咬着唇想把笑意憋回去,但还是没憋住。他当着黄子弘凡的面把电话给摁掉了,然后把号码拖进了黑名单。

周围的起哄声更大了。黄子弘凡在一片哄闹声中看向高杨的眼睛,高杨也笑着回望他,昏暗的酒吧包间里,两双亮晶晶的眼睛就像遥遥相照的灯火。

 

回到酒店的时候两人都喝了不少,但还能勉强保持着清醒。严格说来两人之前没有真正同床共枕过,走进房间的时候都有些紧张。

但最要命的还是那个离床就几步远、没有任何帘子隔断的圆形大浴缸。高杨在浴缸里洗澡,黄子弘凡十分正人君子地背对着他趴在床上打王者,心却被高杨脱衣服时衣物摩擦的声音和跨进浴缸时激荡的水声给勾走了九分九,一手李白十分钟死了八次。

“打野的兄弟你到底行不行啊?”队友实在忍不住开始打字问他。

单身久了,连看到“行不行”三个字都感觉身体发热。黄子弘凡用力闭了闭眼,手捂在脸上搓来搓去,想把脑子里不该有的画面都赶走。

虽然明知道今天晚上不会发生什么,但是我的大脑它不听劝啊。

高杨钻进被窝的时候,感觉到旁边人身体散发的热气,也有些不自然。“……黄子弘凡我警告你你不要抢我被子啊。”黄子弘凡背对着他把自己裹进被子里,闷声嗯嗯啊啊地答应他。

两个人也挺累的,头靠着枕头没几分钟便睡着了。高杨半夜的时候醒了一次,看到黄子弘凡不仅没抢他被子,还被自己抢了大半边被子过来,一时心下愧疚,把被子又挪了一半过去。

黄子弘凡睡得迷迷糊糊被高杨大手大脚的动作吵醒,含糊不清地说了声“乖”,又伸手过来把他抱在怀里继续睡。高杨眨巴着眼靠在他胸膛上,感受到他坚实有力的心跳,不知道怎么心里就开始有点不爽。

——这个熟练的姿势是抱了多少人才养成习惯的啊?

——说不定今天给他打电话那个XX经纪公司模特就是其中一个呢。

高杨越想越觉得不爽,他扒着黄子弘凡胳膊把他摇醒,说动作不对,起来重新睡。又可怜巴巴地称自己睡不着,让他唱首歌来助助眠。

黄子弘凡痛苦地睁开眼,心说祖宗啊也得亏是我没有起床气才让你欺负到这个份上。但还是认命地给他唱起了歌,是《Talking to the Moon》,一边断断续续地唱着一边轻轻拍着怀中人的后背。

高杨闭上眼睛听他昏昏欲睡的歌声,也渐渐地沉入到了黑甜的梦境之中。他一直没有告诉黄子弘凡,他也很喜欢这首歌。他一直以为这首歌是孤独的,却从没想过原来有的人唱出来会是这么的安宁。


 

 

夏末的海风吹动着岸边细软的沙粒,把小朋友们堆沙堡的笑声吹得很远。海边的白昼仿佛被拉长,填满了泛着金色的悠长的日光。

一行人白天吵吵闹闹玩水烧烤,傍晚就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看夜间的烟火。黄子弘凡和高杨缩在人群的后面,并肩站着。

黄子弘凡仰头抱着胳膊又开始磨嘴皮子:“我小时候过年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跑楼顶上放烟花,我爸每年给我囤好的烟花礼炮能堆半间屋子。但我觉得吧主要原因还是我妈也爱看这个,其实我呢看烟花倒是其次,主要是想听礼花升天的那个响儿……”

高杨忍无可忍地拍他一下,“安静点。”

绚丽的烟花绽放在漆黑的夜空之中,划过一道道明艳的火光。礼炮声接二连三地从耳畔响起,世界仿佛在极致的喧闹中又走向极致的寂静。高杨突然想起,他刚和黄子弘凡约定假装恋爱那时候,他去黄子弘凡家里吃饭,他爸问他俩最近处得怎么样,他在那睁着眼睛说瞎话瞎编了一通黄子弘凡带他看这看那,海边的日出,黄昏的烟火,星星月亮……不知不觉中竟然真的全部都实现。

他转头去看黄子弘凡,没想到对方也正在安静地注视着他。交错变幻的火光映在他黑曜石般的瞳孔里,让他的眼睛也变得明明灭灭。

可高杨却从里面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高杨感觉到黄子弘凡的脸向他慢慢靠近,手从背后搂上了他的腰,灼热而不稳的呼吸喷在他的脸上,他颤抖着睫毛,想将眼睛闭上。

可就在吻即将降临的前一秒,他突然僵住了。

黄子弘凡停在与他嘴唇一厘米的距离,不解地直起身,顺着高杨目光的方向看过去。

——王晰正抱着他的爱人,在盛放的烟花下热切地接吻。

夏夜的焰火,亲吻的恋人,周围鼓掌祝福的人群,构成了一副美妙到梦幻的画面。

火光照不到的阴影里,高杨不自然地推开黄子弘凡,他说我先回房休息一会儿。黄子弘凡看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又怔怔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手心上高杨腰肢的触感还隐隐地留存着。可他用力一握,却什么都没有抓住。

 

黄子弘凡一个人在海边坐了很久。泥沙灌进他的凉拖,又被潮水裹挟着褪去。

他终于明白了。关于高杨提起王晰时淡淡的神情,关于他那句“他当然爱我啊”言语中微不可闻的讽刺语气,关于16岁的爱情,关于月亮,关于……高杨心里的那个人。

所有的答案其实早就呼之欲出,只有他像个傻子一样,站在沼泽里往下陷还一无所知。

他回到房间的时候灯都灭了,高杨已经趴在床上沉沉地睡去,睡颜看起来乖巧又恬静。高杨似乎一向很喜欢这样趴着睡,还喜欢踢被子,黄子弘凡从前在书上看到说这种睡姿的人往往都缺乏安全感。

可是安全感到底是什么呢?我本以为我可以给到你,但好像现在看来又并非如此。我以为我一直在向前走离你越来越近,可好像又一直在原地踏步。

黄子弘凡走过去帮高杨重新掖好被角盖好被子,一不小心又看到高杨腰上那一截小小的纹身,小月亮静静地待在那里不发一语。

没有了太阳,就算是把月亮纹在身体上也是无法发光的啊。黄子弘凡在心里默默想道。

他伸手轻轻摸了摸月亮,高杨那处的肌肤滚烫发热,一直烫到了他的心底。

 


十一

 

黄子弘凡和高杨从海边回家是三天之后的事情。两人收拾完行李以后也累得半死,一前一后瘫倒在了沙发上。

有凉风路过阳台吹动着茶几上摆放的月历,黄子弘凡这才惊觉原来三个月过去得是那样快,自己脸上的伤早就不见了踪影。一转眼,夏天也快要结束了。

他主动和高杨提起自己是时候该搬回去住了,一直在高杨家里叨扰也挺不好意思。高杨听他嘴里说出“不好意思”四个字怎么听怎么奇怪,但张着嘴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是说,好。

两个人好似回到了从前的相处状态,可之间又确实有些东西仿佛不太一样了。说话多了些顾虑,交流多了层尴尬。可这种尴尬却又不是全然的疏离,而是一种奇妙的心照不宣。

高杨突然心血来潮地在家循环了好多天的《Talking to the Moon》。寂静的夜里,独自的夜里,夏天最后的夜里,一个又一个夜里,他倚在床头,火星哥深情地对他唱道:“I know you’re somewhere out there/ Somewhere far away/ I want you back/ I want you back……”一声一声唱得他心里发痒。

为什么,高杨想。为什么耳朵里是火星哥的声音,可他心里想的却总是另一个人。


那个人话很多,脑子里永远都有一堆稀奇古怪的想法,提起高杨的名字来总是咬牙切齿,可又却总是拿他毫无办法;那个人会给他做早餐,会为他在夜风里唱歌,会在睡觉的时候把被子分给他一半,会为了他冲上去和素不相识的人打架打到一身伤,然后一脸认真地告诉他:“为喜欢的人打架这种事多久做都不会傻。”

那个人很幼稚,明明自己也不太会叠伞却还非要强调比他更强,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那是你前男友吗”的时候也根本没法很好地掩饰自己的在意;那个人还是个少年,还会一字一句地认真地谈论“梦想”,会在凌晨无人的街道上摇下车窗大喊“高杨是笨蛋”,少年的意气风发好像顺着风可以飘到世界的尽头。

可那个人有时候却又那么成熟,似乎比大他三岁的自己还要成熟。他会在被吵醒的夜里迷迷糊糊地将自己搂进怀里,用温暖的怀抱和灼热的胸膛化解所有可能的辗转与不安。他注视着你的时候永远专注而热烈,漆黑的瞳孔里就像染着一团火,烧得人心都快化了。他会一点点地走近你,无论路有多难多远,他都会迈着坚定的步子一步一步向你走来,只向着你走来。他会停在你的面前,向你伸出手,然后递给你一颗小小的薄荷糖。

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人。

真的有这么一个人。

“Do you ever hear me calling/ ...In hopes you're on the other side/ talking to me too…”耳朵里还是火星哥的声音。深邃的,深情的,痛苦的。

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人,他那样爱着你,而你在不知不觉中也同样地爱上他。

那么还有什么理由阻挡你们在一起呢。

 

高杨在凌晨四点跑到他和黄子弘凡曾经一起吹过风的那个江边。

江风还是和那天一样温柔地吹着,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但那天的江水早已悄然随着时光汩汩地流逝走了。

高杨背靠着栏杆坐下,事实上他并不知道自己半夜三更发疯跑到这里的意义是什么。但他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

这是那个男孩教给他的勇敢。

他十六岁那年错过的爱情,就应该让它永远留在十六岁。

月亮所照不到的地方,总会有太阳能够替它发光。

他拨出黄子弘凡号码的一瞬间,才惊觉现在是凌晨四点,对方应该还沉浸在梦乡之中。正准备挂断的前一秒,对方却接通了。

“喂?”黄子弘凡像是刚刚从睡梦中惊醒,声音有些懵懂和含混,“高杨?你怎么了?你在哪?”

“没事,我打错了……”高杨莫名有点尴尬。“也没什么大事,你接着睡吧……”

“少废话。”黄子弘凡那头传来响动,应该是翻身下床的声音,“定位发给我,在那等着。”

 

高杨承认,在他拨出电话的一瞬间,他依然是头脑发热的。

但在挂断电话的一瞬间,他好像又从没这样清醒过。

有些话,他想他应该告诉黄子弘凡。

于是他后仰着头,看着天上星云密布的夜空,有一颗没一颗地数起来。于是他又开始想象,数以百万人计的城市中,凌晨四点的此刻有一盏灯在为他而亮,有一个男孩正从温暖的被窝中爬起来手忙脚乱地穿着衣服,在夜晚的凉风之中穿行,穿过霓虹,穿过天桥,穿过四下无人的街道和稀薄的空气,穿过所有差点被浪费掉的好时光,固执地,用力地,一往无前而又一无所知地,奔向他。


 

——完——



本来是应该5w字左右篇幅来讲的故事,压缩到1w8,变成真正的流水账文学了……

我自己很喜欢这个故事,但1w8好像也还是太长了,可能不会有很多人能看到这里。如果真的有,那就很感谢啦!

最后!最重要的是!预祝我的宝贝羊羊生日快乐!愿你永远幸运,永远被爱=3=



今日黄历:一切皆宜,等他爱你。感谢上一位播报员 @白桃乌龙 ,欢迎下一位播报员 @青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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